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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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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章

賞泉之行終於結束,京城的貴人們熱熱鬧鬧來,轟轟烈烈走,三皇子終是如預料中那般,一個人吃了悶虧。

畢竟五彩/金線與九色珍珠都是真的,還有七皇子李朗跟幾個侍衛作證,況且昨晚齊州南面山上的群鳥哀鳴半城人都聽到了,由不得他不信。

“只是苦了獻寶的單員外,寶沒了,官也沒了,還被三皇子敲詐了一大筆,離傾家蕩產只差一點點,那麽一點點。”靨娘坐在終於安靜下來的趵突泉邊曬太陽,手裏拿了半個窩頭餵魚,還不忘跟小道士比劃那個一點點。

丹景手裏握著另外半個窩頭,掰一小塊細細搓成渣,再均勻拋進水裏,看魚兒吃幹凈了便再掰一塊。

“今早幫單員外蔔了一卦,他此生要經歷兩次家財散盡後方能苦盡甘來,頤養天年,此番是第一次。”

“唔,那他也是夠倒黴的,不過翠雲裘是他祖上所制,如今有這番遭遇,也算是報應。”

“單家男丁不旺,家主都活不過四十歲,單員外今年剛好三十有九,所以這次獻寶可以說是冥冥之中自有註定。”他終於將半個窩頭餵完,拍拍手,側頭露出幹凈笑顏,“翠鳥亡魂得到解脫,單家家主不得善終的詛咒也解除了,青羽回歸山林,想來現在應該自由自在吧?”

“那只小翠鳥妖力很弱,幻化傀儡的翎羽凝著她的精血,翎羽沒了,她也活不了多久了。”

靨娘望著水裏游來游去的魚兒,低聲喃喃,“昨日在宴會上戳破小翠鳥的障眼法後我便後悔了,齊州府衙幾十條人命無辜,被奪去性命做了翠雲裘的萬只翠鳥亦無辜,其間輕重也不知該如何取舍,就推你出來,自己卻做了縮頭烏龜。”

“靨娘才不是縮頭烏龜呢,是你送我的重明鳥現世,才渡化了上萬只翠鳥亡靈,若沒有它,我們所有人都不可能平安回來。”丹景安慰她。

“嗚嗚嗚,小道長你人真好,還會安慰我。”靨娘感動地幹嚎幾聲,擦擦並不存在的眼淚,“可神鳥又不是毛驢,我沒那麽大能耐給它的雕像賦靈。”

“許是你最近法術精進了,無意中悟到了什麽也說不定。”

丹景篤定重明鳥就是靨娘賦的靈,旁的先不提,就只說那打架的姿態,挑釁的眼神,簡直一模一樣。

也許真的是自己又變厲害了?靨娘陷入沈思,下意識將餵魚的窩頭送進嘴裏咬了一口:“啊啊,噎死我了,水,快給我水……”

.

直到回京的馬車遠到看不見,白從章才直起身,扶著自己老腰長出一口氣,總算是走了。

都說伴君如伴虎,古人誠不欺也。

送走一眾皇子公主,白知府回家換了身衣服,劫後餘生的他決定給自己放個假,趁著春光未盡,好好賞賞這一城山色半城湖的美景,卻不想剛走沒幾步,便在趵突泉畔遇見了熟人。

“這是剩了好幾日的窩頭,都幹透了,只能餵魚,你怎的自己吃了?”

“咳咳咳,你這小道士好啰嗦啊,我又不是故意的!”

“靨娘子,丹景道長。”白從章笑瞇瞇的,負手望向捧著小葫蘆喝水的靨娘跟手忙腳亂給她捋後背的小道士,“二位安好。”

“知府大人安好。”被噎得淚流滿面的靨娘拭淚,“遛彎吶?”

倒是丹景站起來恭恭敬敬行禮:“見過知府大人。”

“今日本府便服出行,就不要那麽多禮數了。”白從章笑道,“剛剛送走京城顯貴,突生感慨,便想隨便走走,沒想到這麽巧碰到二位。”

靨娘掰了一塊窩頭給他,盛情邀請:“白知府,相請不如偶遇,一起餵魚?”

“也好,自開始讀書起,我都不知多少年沒餵過魚了。”白從章將袖子折了幾道,接過靨娘遞來的窩頭,自己尋了塊石頭坐下,“感謝的話我也不多說了,齊州府衙上下都將靨娘子與丹景道長的救命之恩記在心裏,過幾日司計那邊結算好銀子,我親自給二位送去,另外再安排宴席,宴請二位。”

“知府大人不必如此客氣。”

“不不不,這是全府衙的心意。”

白知府笑容真誠,“對了,靨娘子之前托我打聽的事已經問到了,兩年前府衙的確有個叫康盛的衙役,他出遠差去了黃河以北的齊北縣,一直沒有回來。”

黃狗精阿黃之前的主人何奶奶重病臥床,還剩不到一個月壽命,靨娘查看了她的記憶,知道她最牽掛的便是自己至今生死不明的孫子,兩年前在齊州府衙當差的康盛。

“齊北縣?一直沒回來是什麽意思?”

“府裏的胥役黃冊是這麽記的,不過本府細細查過後,發現了些問題。”白從章沈吟片刻,緩緩道,“過去黃河再向北百裏的齊北縣,是齊州下屬的一個偏遠小縣,消息不多,我上任半年也不甚在意,可這幾日翻閱架閣庫才知道,原來這齊北縣不止失蹤過一個康盛。”

“不止一個是什麽意思?”靨娘不明白,“是還有別人也失蹤了嗎?”

白從章點點頭:“先是派去的官員接二連三橫死,接著派去調查的人也有去無回,康盛大概是最後一批被派去調查的官差,之後齊北縣便慢慢恢覆了正常,按時納稅,官員述職……若不是靨娘子問起,本府竟不知府衙裏還有這樣一樁懸案。”

“齊北縣……”靨娘將最後一點窩頭扔進水裏,戳戳小道士胳膊,“陪我去看看?”

***

暗色的天空,灰蒙的霧氣像翅膀沾滿水汽的蟲群,無聲而緩慢地在城中糾纏盤旋,些許橙黃的光暈在晦暗的天空後掙紮,始終照不進這座城。

靠近城門一家專門做醬香羊肉的飯館,兩個穿官服的衙役正在吃飯,桌上放著的鋼刀刀鞘漆黑,齊州府衙四個燙金大字分外顯眼。

“多吃些,吃飽了咱一氣趕回去,路上就不歇了。”說話的是個上了年紀的,五大三粗,嗓門也高。

對面年輕的小衙役埋頭吃著,聞言擡頭附和:“是啊,耽擱這些天,我奶該等著急了,也不知家裏水缸的水喝完沒。”

“我家那口子也得罵我,唉,這齊北縣衙查個東西推三阻四,要在咱那裏早就挨板子了。”中年衙役抱怨幾句,又加了塊羊肉給小衙役,“對了康盛,我家院裏的棗子熟了,你有空去摘點回家蒸了吃,這可是我專從樂陵弄來的品種,生吃一般,不脆不甜的,但要是蒸了啊,那比蜜還甜呢!”

他說的眉飛色舞,略顯僵硬的表情也透出幾分喜色:“就這麽掰開一拉,能拉半尺長的絲!”

小衙役被他的情緒感染,也扯著面皮笑起來:“那我先謝謝劉頭!”

兩人吃飽往城外去,這會兒正是熱鬧的時候,城門那裏來來往往的人不少,給守城官兵看了路引,互道聲辛苦,兩位衙役幾步跨出了城門洞。

在踏出的一瞬,忽的一陣天旋地轉,再擡頭,眼前是齊北縣衙四個大字,小衙役上前一步拱手抱拳:“我們是齊州府衙派來調查胥吏一事的,這是路引與文書。”

.

齊北縣五裏外樹林,一棵桃樹光華一閃,四個人影漸漸浮現,靨娘跟丹景,還有桃樹妖君莫笑跟知府公子白澤琰。

靨娘得知了康盛的線索,決定親自跑一趟,看能不能從這邊查到些關於他的消息跟去向,順便也幫白知府調查下當年官員橫死跟官差失蹤的事。

雖說阿黃狗嘴吐不出象牙,但何奶奶真的很可憐,她既然知道了就無法坐視不理,本來是只想帶小道士來的,但白知府的兒子白澤琰知道後非要跟著一起來,靨娘拗不過,於是拉上了君莫笑,讓他負責照看這位知府公子。

“辛苦啦。”君莫笑回頭摸摸給自己開結界的桃樹,隨手渡了些草木之炁,只見桃樹高興地搖晃著枝丫,本就碧綠的桃葉愈發青翠,陽光一照,每片葉子裏都像汪了一潭碧水。

不客氣呀,不客氣呀。

丹景跟白澤琰兩個人好奇看著,雖然看不出什麽不同,但他們都感受到了桃樹的喜悅。

還有這位容貌過於俊秀的白衣郎君,他身上有草木的氣息。

“前面不遠應該就是齊北縣城了吧?”靨娘將白知府給她的腰牌跟路引掏出來,得意洋洋,“都跟好我啊,我是老大!”

白澤琰頭一個乖乖跟上,靨娘子神通廣大法力無邊,又是他的救命恩人,當老大他一點意見也沒有。

君莫笑雙手抄在袖子裏,踱著方步悠哉悠哉:“是啊是啊,你老大,你最大。”

丹景心思一動,突然想起七皇子問他的問題,小聲問:“靨娘,你多大?”

“我?”靨娘撓頭,好像被這個問題難住了,眨巴了半天眼睛,含糊道,“我——十八?”

君莫笑撲哧一聲樂了:“哎呦呦,十八小嬌娘。”

接著就邦邦挨了兩拳,正色道:“沒錯,她今年就是十八!”

小道士低頭盤算,靨娘十八,比他大八歲,雖說現在看來差距很大,但等到他二十及冠,靨娘也不過二十八。

二十、二十八,差距小到可以忽略不計。

他暗自高興,加快腳步跟上去,就見靨娘素手擡起指向前方漸漸清晰的城門,高興道:“看,我們到了!”

齊北縣位於齊州府管轄範圍的最北端,與齊州城隔黃河相望,算不上多麽富庶,但交通便利,也是個相對熱鬧的小城。

靨娘來之前已經打聽好了,齊北縣城的醬香羊腿最是出名,反正這會兒時間還早,去衙門也不急,她便手一揮,帶著幾人直奔城門口附近一家專做醬香羊肉的小飯館而去。

“木須肉,素炒山藥,素炒蕈菇,再要一整個醬香羊腿,一份鍋餅,兩碗白米飯,兩份素菜要用素油炒,我們小道長不吃葷腥的。”靨娘點完菜,豪氣地將錢袋往桌上一放,“我請客!”

“臨行前父親特意叮囑,一應吃穿住行皆由我來負責。”白澤琰將靨娘錢袋推回去,“靨娘子千萬不要破費,不然我回去要挨罵的。”

“沒關系,我最近掙了不少銀子呢,還是我請。”

“靨娘子不可,還是我來吧。”

君莫笑看著讓來讓去的兩個人,拎起茶壺倒水:“這小二可沒有齊州城的小二勤快,怎的連水也不給倒?來,小道長,咱們喝茶。”

丹景道了聲謝,端起茶杯看了眼,只見茶湯深黃,聞上去有絲絲黴味,像是保存不好的陳年舊茶,淺嘗一口,果然入口酸澀,當下攔住了正要喝水的君莫笑,輕聲道:“這茶葉不新鮮,還是別喝了。”

“嗯,果然,聞起來都有黴味了。”君莫笑說著,大聲喊小二,“怎麽回事?你們店這茶水都餿了,給換壺新的來!”

小二沒什麽表情地將菜端上來,又將茶壺撤下,默然不做聲。

“哎不是,你這什麽態度?”君莫笑覺得受到了冷遇,站起來就要理論,被靨娘拉住。

“莫氣莫氣,說不準人家小二就是個天生冷臉不愛說話的後生呢?就像——就像丹景小道長一樣,天生一副別人欠他錢的樣子。”

靨娘活像個喜歡招惹小姑娘的混小子,見小道士不滿的眼神瞪過來,身心舒暢地用筷子撕了塊羊腿肉放進嘴裏,笑容一瞬凝固,“唔,這個味道……”

“呸,好難吃啊!”白澤琰忙不疊將嘴裏的肉吐出來,“這是羊腿嗎?怎的一點肉味也沒有?”

丹景吃了一口白米飯,默默放下筷子,不只是羊腿,這米飯也一點米味都沒有。

君莫笑從剛才就悶著氣,見所有人都說難吃,一拍桌子又站起來,正要發火的當口,只聽外面鑼聲震天,幾個小吏敲著鑼從飯館門口小跑而過,尖著嗓子高喊:“縣太爺出行,閑雜人等回避——!”

鑼聲過後緊跟三聲炮響,飯館裏吃飯的人呼呼啦啦全站了起來,恭敬地低著頭,一聲不吭。

如此一來坐著的幾個人便顯得格格不入,靨娘摸摸鼻子決定入鄉隨俗,帶頭起身,好奇地向外張望

只見門外四個舉虎頭牌的壯漢齊步踏過,後面是八個雜役,四個潑水,四個掃街,再後面跟了八個眉清目秀的婢女,一路走,一路灑著鮮花。

婢女後面,是一輛八匹馬並驅的華麗馬車,駿馬闊步,車輪隆隆,好不威風。

白澤琰面露不喜:“凈水潑街,八馬車輦,想不到這偏遠縣城竟有如此逾制之事?”

丹景示意大家看周圍,輕聲道:“百姓噤若寒蟬,想來是個手段殘暴的酷吏。”

“那就是個壞家夥,咱們一會兒辦完事,回去要好好找白知府說道說道。”君莫笑也是忿忿,此時再去看那卑躬低首,大氣不敢喘的小二,覺得好像也沒那麽討厭了。

靨娘沒說話,餘光掃到隔壁桌,那兩個官差的腰牌上,有齊州府衙的字樣。

直到車輦遠去,所有人才開始活動,各自繼續忙碌自己的事情,鄰桌兩個官差坐下後你一句我一句聊起天來。

“多吃些,吃飽了咱一氣趕回去,路上就不歇了。”

“是啊,耽擱這些天,我奶該等著急了,也不知家裏水缸的水喝完沒。”

“我家那口子也得罵我,唉,這齊北縣衙查個東西推三阻四,要在咱那裏早就挨板子了……對了康盛,我家院裏的棗子熟了,你有空去摘些,回家蒸了吃。”

“康盛?”靨娘突然出聲,打斷了兩人聊天,“小哥可是齊州府衙的康盛?”

康盛楞了一瞬,點頭。

“太好了!我是專程來尋你的!”靨娘覺得方才兩人之間的談話有些奇怪,但也沒多想,掏出自己的腰牌給他們看,“你祖母很想你。”

年紀大的衙役好像很不喜歡談話被人打斷,只淡淡掃了眼腰牌,便繼續對康盛講道:“這可是我專從樂陵弄來的品種,生吃一般,不脆不甜的,但要是蒸了啊,那比蜜還甜呢!”

他兩手比劃著,似是極力要證明棗子到底有多甜:“就這麽掰開一拉,能拉半尺長的絲!”

康盛笑起來:“那我先謝謝劉頭!”

雖然不受待見,但靨娘總算是找到了人,何奶奶的陽壽沒幾天了,臨死之前見孫子最後一面,也算是了了她的心願。

“二位這便要回齊州嗎?我們一起吧。”

於是幾人跟著康盛一起向城外去,守城官兵看過路引,抱拳道了聲辛苦。

“辛苦辛苦,就此別過。”康盛跟劉頭同樣抱拳,與靨娘一行齊齊穿過城門洞,接著便眼前一花到了齊州府衙,康盛上前一步客氣道,“我們是齊州府衙派來調查胥吏一事的,這是路引與文書。”

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

靨娘孤零零站在城門口傻了眼,方才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她邁出城門的一瞬全都不見了,連君莫笑都不見了,城門外的官道荒草叢生,連只鳥都沒有。

四周一片寂靜,風不知從哪裏卷來一張殘缺不全的紙頁,啪的拍到她臉上。

是官員上任的敕牒,日期是三年前。

靨娘轉身退後幾步,生出一雙妖異的藍色重瞳,她瞇起眼睛重新打量這座齊北縣城,面色沈了下來。

“煙夢幻境,畫地為牢?倒當真是我大意了。”

她怒沖沖向前走,轉眼間又進了城,城中依舊一派熱鬧景象,只是這種熱鬧在生出重瞳的靨娘眼中,卻成了另一番詭異景象。

街邊收錢的小販麻木地接過銀錢,臉上不見絲毫喜悅,買珠花的姑娘攬鏡自照,鏡中的容顏也沒有對自己的憐惜與欣賞,吃飯的不見對美食的享受,喝茶的不見對茶水的回味,幾個小娃娃打街上舉著發黴的糖人跑過,稚嫩的臉蛋嘴巴裂開,露出詭異的笑……

偌大的縣城沒有一絲生炁,路上的行人,街邊的商販,挑擔的貨郎,皆是面色死灰,眼睛空洞,連魂魄都沒有的死人!

靨娘一路穿過腐朽僵硬的人群,直奔到縣衙門口,看到君莫笑將小道士跟白公子護在身後,周圍豎起桃枝穿插而成的屏障,抵擋著衙役一波又一波攻擊。

“靨娘!”君莫笑看到她,激動地差點哭出來,“這些人怎麽回事啊?不要命一樣,我也不敢真殺了他們!”

“這不是人,是倀鬼。”靨娘雙手結印喊了聲定,將所有衙役定在原地,銳利眼神盯著齊北縣衙大門,一道風氣起,她發絲輕揚,清麗的面容顯得有些冷。

“傳說千百年前有瑤臺仙人偶得一畫,名曰煙夢,畫中青磚黛瓦,市井長巷,無不鮮活生動,仙人愛畫成癡,竟仿照畫中場景做出幻境大陣,又抓來凡人鎖在陣中,驅使他們每日重覆做著與畫中人同樣的事,循環往覆,永無解脫……後瑤臺仙人遭到天譴灰飛煙滅,而他用來困住凡人的煙夢幻陣也成了禁術。”

“既是禁術,便不該現世,更不可用在凡人身上,我實未想到今日還會有妖猖狂至此,敢用滿城百姓來布陣。”靨娘嘆息一聲,“方才在城外看到了三年前官員上任的敕碟,想必當時這妖物已經在城裏了,之後的官員橫死跟胥役失蹤也是他做的,它奴役倀鬼為它四處尋找獵物,如今大陣已成,滿城的人早已成了它腹中之物,而這座城——也早已是死城了。”

怪不得一進到城裏天色就突然昏暗,那絲絲縷縷飄著的不是霧,而是將人困在陣中的煙鎖,也是怪自己麻痹大意,以為君莫笑跟著便萬事大吉,是以放松了警惕,沒有早些察覺到異常。

“難怪一個區區三百年的桃樹小妖敢在我地盤撒野,原是背後有高人撐腰。”一股血光之炁自府衙後院升騰而起,映紅了半座城的天空,狂風卷著黃沙尖嘯,一道洪鐘般的聲音威壓而至,教聽者心神俱震。

“你是何方神聖,竟在本官的幻陣來去自如?”

“這是虎嘯,小道長,金光陣護住白公子!”

靨娘沒有理會那聲音,而是轉頭對小道士大喊,聲音清脆高亢,如鳳鳴入雲,喚醒了被虎嘯攝住心神的丹景,他雙手掐訣築起金光陣,將自己與白澤琰籠罩其中。

“怎的還有道士?”聲音似乎有些詫異,頓了下緩言道,“你們走吧,咱們井水不犯河水。”

靨娘將白知府給的腰牌亮出來,下巴一揚正色道:“我乃齊州府官差,你這妖孽犯下滔天罪行,還不乖乖束手就擒!”

“哈哈,女子也能當差?齊州府沒男人了嗎?”

聲音嘲諷一句,接著哈哈大笑起來,靨娘面色一冷,掄起巴掌朝府衙後宅抽過去。

滿城回蕩著巴掌脆響,笑聲戛然而止,整個齊北縣城內瞬間飛沙走石,漫天風沙中一只巨大的吊睛白額猛虎籠罩在城的上空,厲聲道:“大膽女子,竟敢冒犯本官,今日便讓你有來無回!”

隨後便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鑼響,本已經被定住的倀鬼衙役忽的動了起來,就像得到號令般瘋狂朝幾人撲來。

靨娘與君莫笑一左一右,當中是用金光陣護住的丹景與白澤琰,那些倀鬼懼怕金光不敢靠近,盡數湧向左右,靨娘以炁化刀,逼退倀鬼數步,就聽得白澤琰大喊:“快看身後!”

眾人一齊轉身,只見無數百姓張牙舞爪,潮水一般湧來。

君莫笑雙手凝起綠色熒光,口中吟誦著歌謠般的咒語,那是對草木之力的召喚,倏忽間地面劇烈震動起來,無數綠色藤蔓自地下鉆出,將沖過來的人群束縛纏繞,再也進不得分毫。

“這究竟算不算人?不算我可都殺了啊!靨娘?”君莫笑將沖在前面的百姓困住,後面的便從前面的頭頂爬過來,源源不斷,死灰般的眼睛直勾勾盯過來,看得他毛骨悚然。

百姓中有挎著籃子的婦人,籃子中滾落幾個已經腐爛的石榴跟柿子,也有手持折扇的讀書人,那折扇上畫的是金桂飄香,更有手裏還攥著栗子糕的孩童,僵硬地爬過人群跳到地上,摔折了胳膊摔斷了腿,詭異地匍匐而行。

整座城一瞬間樹葉翻黃,風一吹紛紛落下,淒淒深秋景象。

他們死在了三年前的秋天,也困在了三年前的秋天。

靨娘有瞬間失神,恍惚間被幾個衙役沖到面前,為首的便是康盛,康盛舉刀要砍,忽的身形一頓,早已死寂的雙眼有神采一閃而過,他湊到靨娘跟前使勁嗅嗅,面露疑惑:“奶、奶?”

他猛然回身,張開雙臂擋在靨娘面前,僵硬的面部猙獰拉扯,那是他在努力擺脫控制,說出不屬於他的念詞:“不許傷害我奶奶!”

鋼刀揮舞間斷臂紛飛,卻無半絲鮮血迸出,劉頭一刀砍下了康盛的胳膊,又將他攔腰斬斷,破爛的稻草棉絮在他腹腔與斷臂處散落出來,康盛漸漸癟了下去,空空的皮囊在狂風中簌簌作響,兀自念叨著:“不許……傷害……我奶奶……”

“你這不敢露臉的無恥小妖,我今日便殺了你,扒皮抽骨,祭一城冤死的百姓!”

靨娘雙目重瞳再現,攥緊雙拳便往縣衙去,門口兩只石獅張口撲來,被她一拳一個轟得粉碎,縣衙後院妖炁大盛,一道血光閃電般朝她面門襲來。

丹景看的心急,只想上去幫忙,被白澤琰死死拉住:“你莫要沖動,當務之急是保護好自己!”

“是啊小道長,靨娘可不需要你幫忙,就裏面那只千年虎妖,她一口氣能打死十個。”君莫笑控制著藤蔓,不停纏繞住沖上來的人群,“就是這些倀鬼太過惱人,披著人的皮囊,碰不得殺不得,一不小心缺胳膊斷腿了,只怕靨娘那家夥要怪我。”

幾個人說話間,那邊已經起了變化,靨娘竟徒手抓住血光,直奔後院而去,片刻後,後院響起陣陣慘叫,不多時慘叫變成了求饒聲,方才還不可一世的聲音惶恐道:“莫要打了,莫要打了!本官求饒!不,小的求饒,仙女娘娘饒命!”

縣衙門口方才還殺氣騰騰的滿城百姓像失去控制的傀儡,轉眼間全部倒了下去,散發著腐敗的氣息,靨娘單手拖著一只巨大的斑斕猛虎從縣衙裏走出來。

“白公子、小道長。”她側頭望過來,深藍色的眸子閃著妖異的光,“今日之事你們也看到了,虎妖作惡,吞食百姓,奴役倀鬼,齊北縣全城百姓還有幾位官員胥役皆是被他所害,為防萬一,我現在便取了這虎妖的妖丹,將它剝皮抽筋,告慰亡魂。”

兩人被她眼神掃過,只覺心神一凜,丹景小道士蒼白著臉,不可置信:“靨娘……你是妖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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